少年时代总爱低着头，为娘不爽，“地上有钱吗？”老娘是个山民，不知道抬头婆姨低头汉的古怪传说，主要是觉得儿子有点驼背的模样，于是我那没有驼的背经常被拍打。

　　坦白说，我自己也想过改，不是为成为“厉害的家伙”，那时候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事，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如今低着头半世风雨过去了，如影随形的依旧是屌丝步履。

　　细想之下，感觉这个习惯可能和山民有关，走在大山之间，眼睛抬多高都难见高远，云遮挡山阻隔，没法高瞻远瞩。再有山路不平，坑洼遍地，埋头脚下是必须的。这是客观条件。此外，我觉得还有主观原因，某些记忆深刻的事也在促成大脑接受低头看路的安全理念。

　　就说少年时代看电影吧。早先县里没室内影院，观影全是露天，票价一角钱，这可以在食堂饱餐一顿了，加上新影片极少，来去总是老故事，所以家长们不会对根本缺乏娱乐活动的少年儿童们展示怜爱之情，多数时候会坚决拒绝儿童们没有止境的看电影要求。不过电影队比较仁义，一般在放映到三分之二的时段会将围墙的大门打开，故而没票时在影院门口守候思想艺术课堂就成了小伙伴的一项业务。

　　记得有一晚，小哥几个正期待大门洞开，影院门口驶来一辆重载卡车，将路边覆盖水沟的水泥预制板压坏了，这让我等走了神。待卡车脱身，预制板粉碎的马路边留下了一个黑洞，电影也结束了。看着最先走出来的稀疏人流，大家准备散去，蛮子突然说：等一下，一会儿肯定有人掉进沟里，于是我们就聚到马路对面观赏起来。

　　果不其然，低头一族之外，列位路线正确的昂首大侠罕有不掉沟里的。水沟不深，齐腰而已，很奇怪的是，少有人被重创——多是突然一下就矮了半截，然后再若无其事地爬出来，脾气不好的骂几句，身边看见的抚慰问候一下，只有哥几个在马路这边哈哈大笑。成年人看咱们少不更事，白眼之外并无余话。再后，我们的老师进了视线，有人想喊一声，但没来得及，师尊被黑洞狠狠地咬了一口，好像还有血迹出现。见此情景大家伙赶紧就散了。

　　隔天上课，蛮子看见缠绷带的老师忍不住就把夜晚的故事传播了出去。下午，当值老师不知何事不高兴，一直在讲台上宣泄不满，那时黄帅的声名抵达不久，老师只管不高兴，学生也比较自由，眼看快下课了，先生突然把矛头指向不知道做什么过火事儿的蛮子，然后我连带遭殃。“你欧阳不学欧阳海去拦住人群，还在边上看笑话，嗯？”至铃响，为师并未放过我们，让去办公室。这下可能真有麻烦了。

　　到了办公室老师变了一个人，让坐下，语气和蔼，放下教案后自己拉了椅子坐在了我们的对面，为平齐我们的视线还弯下了腰。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我们是想喊来着。”蛮子不敢抬头低声说，可看见老师走到洞口边停了下来，然后低头划了根火柴，点上烟后身子侧了一下才迈腿的，“我们都以为他看见了”，蛮子斜眼偷窥了老师一眼，“结果横着摔了进去。人家直着掉进去的都没事。”是这样吗？老师转向我。“是。”我偷着翻眼看了看老师，发现貌似沉思的师尊有愉悦之色上脸，于是释放了一些拘谨：“他点上烟后很神气地昂起头就迈步了，有点……”“有点谁都看不上的样子，是吧？”老师问。“应该是吧。”我低声回答。听闻此言，先生一下直起身双掌拍击，本以为要怒的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哼哼，也该着。我就说嘛，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一样，就知道唯上，早晚摔大跟头。”然后就下课了。先生喜欢说校长的怪话，但受伤的那位和校长如何就不清楚了，所以我们不太清楚先生教诲的意义。

　　几年以后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觉着先生所言很有道理，接下来，感觉自己低头看路的习惯也不算是毛病了，由它吧。

　　古书上都说官场险恶，其实有点偏颇了，如果不是欲望驱使下的“望天”，平凡地看着自己的路，性情由之，或者难入庙堂，无为无用，焉知不是大用，或者可以少摔跟头，不是吗？

　　算是以此来安慰凡俗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