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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婚内冲突呈现得尤为切实
冯新平
//www.workercn.cn2017-12-07来源: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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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新平

  如果说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那么探讨婚姻的作品则更为普世。永恒的两性冲突中无以摆脱的困境,是斯特林堡的《父亲》仍然令人惊异地现代和当代的原因。声名赫赫的赵立新仍念念不忘这部二十多年前震惊自己的话剧,联袂金星再次以导演兼主演的身份将《父亲》搬上舞台。

  深受斯特林堡影响的尤金·奥尼尔,其经典《长夜漫漫路迢迢》,借一个家庭内部的龃龉,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写出了人类面临的困境。《父亲》则截取骑兵上尉阿道尔夫和妻子劳拉婚姻生活末端的短暂时间,以夫妇争夺决定女儿前途的权力为聚焦点,铺陈出二人旷日持久的爱恨情仇。两部剧中的女主角都痛悔自己嫁错男人,一个是在命运面前感到无可奈何的怨妇,一个是不屈不挠地争夺家庭主导权,并终至在事关女儿教育的大事上不顾一切地压制丈夫。

  或许是三次失败的婚姻让斯特林堡笔下的劳拉以充满心计的狠毒将悲苦无告的上尉逼得精神崩溃。赵立新执导的2005版《父亲》将这一主题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果说以不惜摧毁一个男人的代价反衬女性的恶毒显得有些刻意,那么此番的重新演绎,则以劳拉的外柔内刚和上尉的外强中干将生活的丰富和心理的复杂呈现得更为真实。

  叙事以夫妻二人争夺决定女儿未来的权力为导火索,以妻子有意让丈夫怀疑“谁是孩子的父亲”为驱动力,循着彼此悖反的性格特征,层次分明地向前推进,最后以张力极大的反转结束。只在上尉和牧师的对话中提及的女仆艾玛,在舞台上现身,她与勤务兵聚光灯下大幅度的嬉戏和突然爆发的争吵,让开场时的场面引人注目。而上尉对属下就“谁是艾玛腹中胎儿的父亲”的追问,却无意中成为后来劳拉反击上尉的绝佳启发。

  这经典的开始之后,叙事一路疾行。索要家用钱的劳拉面对丈夫的粗鲁怠慢,波澜不惊之下是习以为常的忍辱负重。而上尉关于女儿教育的独断专行,让隐忍不发的劳拉抛出唯有女人才有的杀手锏:假设她对他不忠,他就不是孩子的父亲。这在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上尉心中激起汹涌波涛,又如雪崩一样爆发出来。他突然对奶妈勃然大怒,而随后他从她嘴里获得女儿像他的自信,转眼之间又在医生那儿一扫而光。

  猜忌一旦萌生,上尉精神的原野就刮起了伊阿古的谗言——他想听见什么,就能听见什么,他以为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成了真的。雾障千里,到处都藏着凯西奥式的虚情假意和苔丝狄蒙娜般不可饶恕的背叛。上尉不断升级的不安并没有随着他吐出的一圈圈烟雾消散。意志薄弱的他没有如奥赛罗那样陷入折磨人的嫉妒和疯狂的仇恨中,而是诚恳地向妻子讲清她处心积虑的后果,并祈求她说出真相来拯救濒临崩溃的他。面对不再趾高气昂的丈夫,妻子亮出了底牌: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就是为了权力。当劳拉拿出上尉六年前写给医生担心自己失去理智的信的时候,上尉抓起亮着的灯朝她扔过去。他用行动向人们证明自己确实是“疯”了。

  在这场显露夫妻情感死结根源的戏中,赵立新意味丰富的声线缤纷迷人,金星复杂多变的形体酣畅淋漓。几十年的夫妻撕破脸面,剖开胸膛,掏出五脏六腑。上尉近乎哽咽地倾吐孤苦无助的心声:“……和你结合在一起,可以在你身边发育成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听你指教。”劳拉不无迷茫地袒露困窘无奈的衷肠:“我像爱我的孩子一样爱着你。但是……每当你的感情一变而以情人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感到羞耻……”当“母亲”流露出“情人”的温柔时,猩红色的灯光下,“巨婴”丈夫却试图以男人最原始的手段征服她,让稍有暖意的关系跌到冰点,让本就错位的婚姻越发离谱。

  如此一番五味杂陈的心理折磨和百感交集的精神摧残之后,骄傲的上尉如犹斗的困兽。关键时刻女儿贝塔的出现本应是拯救父亲的绝佳机会,却无意中成为压垮上尉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母亲模棱两可的那句话如蝴蝶扇翅而引发一场风暴,女儿因父亲用灯砸母亲而责备其的无心之语“你不是我的父亲”,则将本已心力交瘁的上尉直接推到悬崖边上。他的行为狂乱,他的言语混乱,他的头发凌乱,他的眼神也已迷乱。与之前父女在明丽的黄色灯光下翩翩起舞、畅想未来的场景两相对照,端的是撕心裂肺却又无可奈何。

  当情感的岩浆已喷尽,心如死灰的上尉忆起美好的往昔:是谁主宰了我们的生活?如此质问,与其说是面对劳拉,不如说是面向观众。赵立新在处理这句台词时,显得相当颓唐、无奈,眼神茫然,与《长夜漫漫路迢迢》结尾,玛丽喃喃自语沉浸于自己的童真时代颇为相似,从而将“父亲”一词,变换成命运的隐喻。当此时,LED灯管组建的客厅轮廓分崩离析,铁灰色围城般的楼宇色调更为凝重。

  两位主演色彩缤纷的人生经历使得该剧“悲”的一面颇具震撼人心的力量,而“喜”的部分也让人耳目一新。坐在轮椅里的牧师受到刺激时或吸氧或撒尿的行为,以及勤务兵与上尉的对答,都充满诙谐的气息,而浑然不知自己每次造访都在加重上尉“病情”的大夫尤具喜感。这内“悲”外“喜”的架构与斯特林堡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在写给《父亲》首演导演的一封信中希望将其制作成:“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居于二者之间的一部戏。”

  上尉外露的高傲自负与内心的脆弱单纯,劳拉内敛的控制欲望与婚后的委曲求全,如此复杂的两个人物让《父亲》的舞台呈现颇具难度。如果赵立新在劳拉面前的哀求,语速再慢一些,语调更无奈一些,如果金星向大夫的倾吐再多一些焦虑,在两次受到后者的启发时,声音和表情的辨别度再高一些,那么二人各自的双重性就会在这场古老的战争中体现得更为饱满和真实。

  走出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受到了婚姻的约束,而随着文明的进步,婚姻的伊甸园色彩也慢慢褪色,最后竟至成为彼此的牢房,双方互为囚徒,互为看守,其情形一如赵立新的《父亲》。这样的真相,阿尔比的《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伯格曼的《婚姻情境》,以及陆帕的《酗酒者莫非》都有呈现,只是就情感和灵魂上的无以相通而言,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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