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和许多农村小孩一样喜欢赤脚,漫山遍野地疯跑。说是喜欢赤脚,其实是因为穷没有鞋穿,更是因为不愿穿草鞋。不过,那时农村大人小孩赤脚的随处可见。
草鞋据说是我们老祖宗的一大发明,也是早先农村最常见的、最经济的鞋,是农民外出劳作时常穿的鞋,小孩子长到十多岁也要学穿草鞋干农活了,不过草鞋真的是我记忆中最难穿的鞋了。
父亲总是翻来覆去捶打着做鞋用的干稻草或毛笋壳,有时还掺和着一些棉布条,尽量把草鞋做得柔软舒适一些,但草鞋毕竟是草鞋,糙糙的、硬硬的,穿着走起路来,总要被磕碰出几个血泡来,火辣辣的痛。我宁愿赤脚也不愿穿草鞋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穿着草鞋心里总觉得别扭。
小孩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赤脚走路,脚底板经常被小石子或尖刺扎到。每天晚上,母亲常常凑在昏黄的油灯下极细心地给我挑刺,一根、两根,甚至七八根,挑出来的刺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排列在桌子上,母亲看着很是心疼,我反倒觉得有几分甜蜜。
赤脚走路走多了,脚底就会长出了厚厚一层老皮,但脚皮再老再厚也是肉长的,即使长成了老茧,赤脚走路也远没有穿着布鞋那么舒坦,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那种赤脚走路能通经络、强身体的说法。赤脚走在乡间小路上,特别是盛夏和隆冬时节,除了感受一种透心的滚烫或者刺骨的冰冷,其实是没有一丁点诗情画意的,两只脚底板始终都不敢完全着地,只好踮着脚尖跳来跳去,一弯一扭的,像跳着一出笨拙的芭蕾舞。
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一个寒风彻骨的冬天,霜又厚又白,像下过一场小雪一样,生产队里安排去山地里削罗汉豆,确切地说是给罗汉豆除草、松土,我想都没想就光着脚丫出门了,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觉得自己好勇敢。
出门没多远,我肠子都悔青了。走在布满霜冻的山路上,一股寒气就从脚底迅速弥漫到了全身,路上的石子、泥块都冻得特别僵硬,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刀尖上,弯弯曲曲的山道似乎比平时长了许多。
慢慢地,我嫩白的小脚丫冻得红彤彤的,又渐渐地冻成紫黑色的了,看着像两块冻坏了的嫩生姜,痛得我真想逃回家去,但又生怕被别人耻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勇敢”下去。
那天的罗汉豆地是背阴的,地旁有一泓山泉在冰面下幽幽地流淌,像一群游动着的小蝌蚪,真有一些野趣,可我已经没有一点心思欣赏这些风情了。一夜呼啸的北风,把罗汉豆地吹成了一方厚厚的冻土,我们山里人称它为萝卜丝冻。冻土层又松又脆,轻轻一脚就踩能出一个冰窟窿,冰碴吱吱嘎嘎响个不停。
我的脚变得麻木了,好像已不是我的脚,像拖着两块小冰坨,一点也不听使唤,人也开始跌跌撞撞起来,戳心的疼痛也全然不知不觉了。
太阳终于懒洋洋地露出脸来,周围也有了一些暖意,霜冻开始融化,罗汉豆地变得泥泞起来,两只脚也慢慢地从麻木、紫黑色又变得有些知觉、变得红彤彤了,我的脚又长回来了,可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一次向我袭来。直到正午时分,太阳直直的挂上头顶,大地才变得暖和起来,我也终于缓过神来了。
儿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但那次赤脚的经历,让我清晰地铭记了一辈子,我也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坚持”,有了一种别样的体验和收获。
坚持,成了我一生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