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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关怀“回不去”的乡村?
//www.workercn.cn2016-02-29来源: 济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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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去年年初一篇《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开始,各类“返乡体”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盛行。

  今年春节期间,《财经》记者高胜科的一篇题为《春节纪事: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丨返乡日记》的文章,描述了一个“礼崩乐坏”的村庄,经微信、微博转发,更是引起广泛关注。人们将信将疑:心目中的乡土中国真的凋敝如斯吗?

  真相如何?新华社2月25日发文称,记者深入事件发生地调查发现,该“返乡日记”系虚构,其作者并未回家;2月26日,《财经》杂志微信公众号发文,对此文作出说明并致歉(附带高胜科的致歉内容)……

  众多“返乡笔记”的作者,有博士、有医生、有记者、有律师,但无一例外都是出身于农村、生活在城市的知识阶层。他们在春节期间返乡过年,记述自己的见闻感悟,直面农村各类问题,反映当下农村现状。

  也许是笔触过于直接,也许是事例失于片面,也许是思考有些肤浅,今年,在更多的“返乡体”文章纷纷涌现之后,争议也随之出现。

  农村问题无疑是与数亿人相关的国家大问题,我们该怎样直面现实,更科学有效地关怀“回不去”的故乡?

  “返乡体”盛行惹争议鲁迅的小说《风波》中,乡村里正经受着一场性命攸关的“皇帝坐龙庭”的“风波”,然而“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呵!’”

  鲁迅说:“文豪的话有些不合事实,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的话。”的确,如果仅仅是偶然路过只看表面,这也诚然是一幅“田园四时杂兴”,文人并不知道村子里已经“一代不如一代”。

  流于表面、看不到问题实质,眼下备受争议的各类返乡文章,受到指摘的也正是这一点。《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作者王磊光是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在读博士,他写下了自己回湖北老家过年的一些见闻与感受。去年春节前,这篇文章刚刚开始在朋友圈流行时,大部分网友用“感同身受”、“深受震撼”来评价。虽然当时也有人指出文章有宣扬“知识无用论”之嫌,但舆论基本上还是认可了“返乡知识分子”这一观察农村的新视角。

  今年春节期间,类似《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作者是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教授黄灯)、《一个法学博士眼中的故乡:唯一的感受是疼痛》(作者西原秋为法学博士、公职律师)、《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故乡》(作者杨仁旺是北大校友、教师)等文章不时涌现。此外还有《农村从来没有田园牧歌,只有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农村的裂变,让人不寒而栗》等等,在自媒体上层出不穷。作者基本都是高学历、有见识的知识阶层,以春节回乡为契机,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反思农村存在教育、伦理、养老、环保、住房、价值观等方方面面的问题,在抒发乡愁的同时,为父老乡亲的生活空间而忧虑。

  当“返乡体”成为“爆款”,不少人开始对其提出不同看法,有人认为这些文章“洋溢着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或者指出其“牢骚满腹,于改变现实无任何实际意义”,也有人认为这是“美化传统乡土社会,为农村城镇化开倒车”。

  争议终于在高胜科的《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见诸公众后达到顶峰。这篇“返乡文”中有“儿媳蓄意饿死婆婆”、“中年妇女集体‘约炮’”、“要面子的人一顿饭吃光一年低保”等令人感到夸张的内容,被认为是“在写小说”、“道听途说、有悖事实”。此外还有《情欲勃发的乡村》、《故乡在赌桌上》等等,不少评论认为“主观主义严重”、“既无事实依据,又无调查数据,以偏概全”、“不知大势焉不迷茫?”……

  尽管有几位作者对有关争议做了回应,但不同的声音越来越多。济南一位人大代表就发微信称:所谓的返乡观察都是扯淡,回去两三天,屁股连炕头都没坐热,洋洋洒洒就长篇大论。农村这么简单?你回家过个年就观察清楚弄懂了?还诊断出这病那病,开出这药方那药方的,你连村里有几户吃低保的都没弄清楚吧?真想弄懂,在农村真正扎下根再说!

  一位省报媒体记者则表示:对那些自以为了解农村、高高在上地以所谓学者视角俯视农村,对农村走马观花的城市声音或伪农村声音,都不屑鄙视你们!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返乡记”?

  以“返乡记”来考察农村太肤浅,不肤浅的农村考察是怎样的?这个时候,有必要来看一下应该以怎样的态度与实践来看待农村、研究农村,并应该得出怎样的结论。

  提起中国农村问题研究,恐怕大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费孝通与他的《江村经济》。

  王小波曾经有一次问他学逻辑学的哥哥:在中国人写的科学著作中,哪本最值得一读?哥哥毫不犹豫地答道:费孝通的《江村经济》。现在假如有年轻人问我这个问题,不管他是学什么的,我的回答还是《江村经济》。但我觉得这本书的名字还是叫做《中国农村的生活》为好。它的长处在于十分诚实地描述了江南农村的生活景象,像这样的诚实在中国人写的书中还未曾有过。

  能让费孝通写成这样有实证有趣又充满真知灼见的书的,是他反复不辞艰辛到乡间考察调研的经历。他一生29次造访吴江县下弦弓村,新婚期间就偕同妻子前往广西大瑶山进行调查。那还是兵荒马乱的时代,在调查时迷路,妻子出外寻求支援,不幸溺水身亡。

  在伦敦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费孝通继续在内地农村开展深入的社会调查,研究农村、工厂、少数民族地区的各种不同类型的社区,出版了《禄村农田》等一系列扎实、详尽、科学的调查报告,直到后来著名的《乡土中国》。

  而另一个关怀农村、研究农村的学者梁漱溟,更是身体力行,从实践中出真知。在极艰苦的条件下,他带领学生在河南、山东、河北等地农村实地考察,曾经睡在干草堆上,更是在邹平进行了7年的乡村建设实验。根据理论上的探讨、历史上的考察和实地经验,让梁漱溟半个世纪前就认识到,当时的中国采取的是消极的工业化,是以牺牲农业、农村和农民去发展畸形的工业和城市。

  有网友说,这些真正深入的研究可以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实有的事和现象;第二层是据事而发的道理;第三层是丰厚的、多方面的学养的支撑。而现在各式各样的返乡手记,多半仅仅停留在第一层,甚至连第一层都没有做到全面和深入。

  如果说前辈太遥远,那么同为“博士回乡”,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的梁鸿则赢得了肯定。她的《中国在梁庄》,被认为“再现了一个真实的农村”,获得了2010年“人民文学奖”。梁鸿通过口述实录、现场调查等方式,讲述了一个个具有典型性的人和人生故事,记述了河南穰县梁庄近30年来的变迁,呈现了梁庄在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随后她又推出了《出梁庄记》,同样获得多个奖项。

  其实从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到程明盛《大国空村》,以知识分子视角关注农业、农村、农民的著述一直没有间断。

  梁鸿说,真想了解农村的生存和状态,其实非常难。中国乡村一直以来是被压抑和被遮蔽的存在,需要很多层面的叙述,需要反复进入。“城乡差距本身也使我们会有不自觉的优越感。只有把自己融进去,才能够真正理解他们的情感和痛苦所在。必须老老实实坐下来,倾听他们,去跟他们一起生活,才能深入他们的心灵。”“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作家冉云飞有本书叫做《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这句话得到了广泛的接受。或许返乡手记的确有各式各样的不足,但当下农村存在严重的问题却是大家的共识。经济的衰败,自然环境的破坏,留守儿童的无望,农民养老、教育、医疗的缺失,农村家庭的裂变,乃至农民的“性福”问题,无一不值得重视与深思。

  在返乡手记盛行的时候,还有一个变奏音符,那就是一位上海姑娘如何因为一顿饭被吓得逃离江西。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作为个案本身真假的辨析,而是再次让人意识到二元社会中城乡差别有多大。于是又有人发表《上海姑娘所逃离的,是我的父老乡亲每天赖以生活的日常》、《比起农村人,我不过是多一点运气》等等文章,关注代际贫穷、阶层固化、个体和整体均看不到出路等问题,引发更多的讨论。

  在《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中,黄灯教授说,农村环境的落后,让“他们仅仅在起点就构成了无可挽回的劣势。社会的结构性差距已经在这个家庭兑现,逃脱乡村、跻身城市的简单而朴素的愿望,在下一代的身上终将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这种生来注定、难以改变的命运,或许才是农民真正的悲哀所在。

  因此无论如何,“返乡体”至少呼吁社会关注农民生存状态,提醒学者、政策制定者和社会公众重视农村问题,其积极意义应当肯定。梁鸿也表示,作为所谓的学者和知识分子,如果不了解乡村的生命和处境,是不合格的。因为在我们的当代生活里,最大的问题是农村的问题。乡村是中国最核心的问题所在。要想了解中国社会,从乡村着手是最基本的任务和工作。

  “这个世界会好的”

  梁漱溟的父亲梁济,也是一名文化官员,曾中过举人。1918年11月的一天,身经清朝与民国的巨大变革、看透社会矛盾与民生艰难的梁济,向儿子梁漱溟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会好吗?”正在北京大学当哲学讲师的儿子回答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能好就好啊!”这是他留给儿子的最后的话。三天后,梁济投湖自杀。

  这个世界会好吗?相信“世界会好的”梁漱溟当时只有25岁。或许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以后几十年不放弃的探索、思考与实践。

  农村并不是注定落后与贫困,其清新的空气、缓慢的节奏、宽阔的空间,甚至是不少人的向往。网络上也有《为什么日本姑娘去农村男友家不会被吓跑?》的文章,指出在实现现代化的日本农村,居民生活水平与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不少农家的生活条件还超过城市白领。

  新华时评在题为《“返乡记”不能片面放大悲情》中称,城乡二元结构之下,诸多鸿沟和壁垒的消除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乡村图景与心中期冀的蓝图契合,需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更需要我们付出汗水和努力。尘世的乡村不可能远隔世俗纷扰,不可能白璧无瑕。在社会转型期,在视野、学识、履历不断翻新的“我们”眼中,那个承载着无数人乡愁的农村,也正承载着“我们”更高的期许。

  小说《基度山伯爵》的结尾这样写道:世上没有幸福和不幸,有的只是境况的比较,唯有经历苦难的人才能感受到无上的幸福……人类全部智慧就包含在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希望:包括农村在内,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可能为此需要漫长的等待,但在等待中,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去思考、探索和实践!这才是我们应当给予“回不去”的故乡的真正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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